夜深了。

  天上的星辰被不知何处飘来的云遮住,连如勾的月牙儿也被挡了大半。

  破旧小院里的雪还未完全融化,混杂着泥土的灰黑色积雪被吴波用铲子铲在墙角,默默等它化成水,渗进泥土里。

  小院里有一颗柿子树,这个季节,树上的柿子已经被摘完了。

  此刻,树上光秃秃的,只缀着一片发黄的叶子。

  一阵刺骨的冷风从院门口吹进来,在不大的院子里打了个转儿,随后往上一刮、把那柿子树上仅有的一片叶子给刮了下来。

  冷风带着这片叶子,绕着吴波转了一圈儿,又顺着院门钻了出去,飘向远方。

  吴澜走后,吴波怔怔站在院子里,一动不动。

  他手里的棍子慢慢滑落,无力地倒在地上。

  吴波看着黑洞洞的院门,长叹一口气,走到屋檐下就地坐下来。

  他没想到,吴澜会变得这么陌生。

  吴波还记得,十五年前,父亲重病卧床,家里没有钱治,只能眼睁睁看着爹死。

  爹死的那天,下了很大的雪。

  外头白茫茫一片,漏风的屋里头,黑黝黝得让人喘不过气。

  家里很冷,糊着纸的窗户被冷风刮了一个洞,刺骨的风呼呼往屋子里钻。

  屋里,除了爹身下那一张缺了条腿的木床、和他身上那薄薄的巾子,家里再没有任何东西了。

  他和吴波紧紧抱在一起取暖,两双懵懂的眼睛,盯着床上骨瘦如柴的爹,和坐在床边呜咽哭泣的娘。

  爹吃力地扭过头,用那双混沌、布满血丝的双眼,依依不舍看着他和弟弟吴澜。

  爹张了张嘴,露出缺了三四颗牙的牙齿,重重吐出最后一句话,

  “你……你要照……照顾好……弟弟……”

  后来,娘成了家里唯一的顶梁柱。

  为了供两个孩子读书,她起早贪黑,一人干三人的活儿,繁重的劳务压在这个柔弱的女人肩上,终于在爹病逝的五年后,娘也倒下了。

  弥留之际,瘦得脸颊凹陷的母亲用发颤的手轻抚吴波和吴澜的脸颊。

  她那双眼睛里的光芒消散了,空洞洞盯着吴波,喃喃道,

  “还好、还好给你们哥俩、留了个院儿……

  儿、儿啊,你、你答应娘……

  就是豁出这条命,你、你也要把你弟,培养成才……”

  到这里,就是吴波对娘最后的记忆。

  后来啊,吴波看着一脸懵懂的吴澜,咬咬牙,不顾班主任的极力挽留,离开了学校。

  从此以后,吴波到处打工赚钱,一直把弟弟供到大学毕业。

  只是让吴波没想到的是,原本一直跟在自己身后、乖巧听话的吴澜,大学毕业回来后,就变了个人似的。

  变成了今天这幅、自己已经认不出的模样。

  寒风刺骨,但吴波却好似没有感觉到冷。

  他沉浸在回忆中,一直在院子里坐到了天亮。

  当第一缕阳光洒进破旧的小院里时,吴波终于回过神来。

  他颤巍巍站起来,活动了下发僵的胳膊腿,大步往外走去。

  吴波去找吴澜了。

  虽说弟弟不争气,但说到底,还是和自己打一个娘胎里掉下来的弟弟。

  吴波来到莱卡影视附近,默默等待吴澜的出现。

  可直到太阳渐渐爬到头顶,他也还是没有等到。

  就在吴波打算放弃、去别的地方找吴澜时,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对街拐角,正往莱卡影视大门走去。

  吴波脸色一沉,大步跑上前,在吴澜走进莱卡影视大门前拦住了他。

  吴澜正埋头赶路,突然一个人影横插过来,把他吓了一跳。

  吴澜后退几步,定睛一看,发现是吴波,脸色垮了下来,翻了个白眼说道,

  “你来干什么?”

  吴波看吴澜额头绑着绷带,还有棉袄没遮住的手腕、脖子上的道道淤青,心里有些不好受。

  他脸色放缓,语气也软下来,

  “吴澜,跟哥回家。”

  吴澜本来想绕过吴波直接进去的。

  但看吴波脸色苍白、眼白布满血丝、眼皮下还有浓厚的黑眼圈,吴波这幅憔悴的模样,让吴澜心里有些不好受。

  他沉默了会,摇摇头,

  “我不回去。

  哥,我已经成年了,我想做啥就做啥。”

  吴波定定看着吴澜,肩膀一垮,转移了话题,

  “我看快到中午了,一起吃个饭吧。”

  吴澜沉默了会,淡淡点了点头。

  兄弟俩就近找了个小饭馆,吴波点了两个吴澜喜欢吃的菜。

  等可口的菜端上桌后,吴波又替吴澜盛了满满一碗饭。

  有了这顿饭当做台阶,兄弟俩这才有一搭没一搭聊起天。

  就好似昨晚上的事没发生过一样。

  饭吃到一半,吴波实在压不住心里话,低声劝道,

  “弟,你就跟俺回去吧。

  只要你从莱卡影视辞职,俺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,以后哥赚的钱,都给你,你想买啥,哥都给你买。”

  听了这话,吴澜夹菜的动作定住了。

  他缓缓放下筷子,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。

  吴澜冷冷看着吴波,勾起嘴角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,

  “哥,你咋还不死心?

  我活在你的阴影下这么多年,你就不能让我做一回我自己吗?

  你喜欢侯一鸣那破厂,不代表我也喜欢!

  我就是讨厌那儿,我就是喜欢莱卡!

  侯一鸣那破厂土死了,一点都不时髦,那里的人也是,一个个的都是思想落后的腐朽物!

  哥,你瞧瞧你那样儿,又老土又难看,咱俩走出去,说你是我爹都有人信!

  你还不如跟着我来莱卡影视,或许也能把你改造得时髦点,也好找媳妇儿!”

  见吴澜跟连珠炮儿似的吐着字儿,吴波“啪”一下把筷子摔在桌上。

  吴波沉着脸看着吴澜,半晌才把心里的火气压下,拿出所有耐心劝道,

  “吴澜,你不乐意在鸣盛工作,这个俺可以不逼你。

  等鸣盛复工,俺亲自带你去辞职。

  但你得答应俺,不能在莱卡影视上班。

  你是咱们华国的儿女,你不要替那些洋鬼子做事啊!”

  吴澜脸上浮现一种啼笑皆非的表情。

  他双手抱臂,冷冷看着吴波,

  “吴波,我告诉你。

  别以为你比我早出生两分钟,你就能像一个长辈一样管着我。

  这就是我喜欢的生活,我就喜欢和他们一起共事。

  而且现在不都讲究国际友谊吗,我就是在贯彻自己对国际友人的友谊啊。

  吴波,你这种思想就是落后迂腐的思想。

  你啊,趁早离开那个破厂,你看看你,在那家厂工作才多久啊,思想又倒退了几十年。”

  听到这话,吴波哪里还能继续忍耐?

  他猛地一拍桌站起来,黑着脸冲吴澜吼道,

  “俺含辛茹苦把你带大,你就这么回报俺的?

  你干什么,俺都没管过你,现在看来,是俺做错了。

  俺就该在你去读大学的时候,好好管教管教你!

  俺就问你一句话,你听不听俺的话?

  你要是不听,俺以后就和你彻底断绝关系!”

  见哥哥拿这话来威胁自己,吴澜只觉心里一股火气直窜脑门!

  他也跟着一拍桌站起来,大声吼道,

  “断就断!

  你当我稀罕你!

  我老早就受不了你这种土老帽了!”

  说罢,吴澜把饭桌往吴波那边猛地一推,扭头就跑了出去。

  吴澜埋头一路往前跑,直到跑到莱卡影视大门口,这才停下。

  吴澜双手撑着膝盖,不停喘着粗气,他脑子里乱成一团。

  时而是哥哥威胁自己要断绝关系,时而是当年在大学里、被众人嘲笑土老帽的画面。

  没错,当年吴澜刚刚步入大学的时候,还是个又土又穷的农村学生。

  所有人见到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嘲笑他。

  甚至,还给他取了个“土鳖”的外号。

  吴澜自小被吴波保护长大,当然从未受过这种待遇。

  既然打不过,那就加入吧。

  别人嘲笑他土,那他就成为同学眼中最时髦的存在。

  下定决心后,吴澜发现那些嘲笑他的人都崇尚西方文化,那他就跟着学校里的洋人交换生学。

  这一学,就打开了吴澜的眼界。

  他英语越来越好,着装品味也越来越高,谈吐上面,更是改掉了当年入校的乡音。

  当吴澜尝到被众人仰望的感觉后,他彻底沦陷在了西方文化带给他的优越与骄傲里。

  吴澜不后悔。

  进入莱卡,他更不后悔。

  想到这,吴澜眼底浮现一抹狠意。

  他扭头,往家里走去。

  天渐渐黯淡下来。

  吴波和吴澜闹翻后,便跑去湖边散心。

  这一散,就是一下午。

  等吴波回了家,发现家里有点异常。

  吴波打开灯,推开吴澜未关紧的房门,脸色有些难看。

  吴澜已经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搬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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